那个京东最传奇的CEO徐雷,宣布退休了。5月11日傍晚,京东集团宣布原CFO许冉女士升任CEO,原CEO徐雷因个人原因提出退休申请。对京东熟悉的人都清楚,徐雷的离开意味着京东结束了一个阶段,全面转向下一个新方向。今年伊始,京东集团已经先后经历了五年来最大的一次架构重组,这场动荡甚至直接波及最核心的管理层。但这种转变未必是“负面”的,毕竟,徐雷是那样一个“特立独行”的CEO。出生于军队大院,徐雷是个不折不扣的“北京老炮”,尊重规则而又保持着自己的个性。他爱摇滚,爱重金属音乐,爱体育,但也善于从各种数据中把握商业的动向和趋势。在此,我们不想讨论商业,也不向讨论市场的动荡和未来。只是希望,这位崇尚个性的CEO,未来一切走好。以下是显微故事曾对徐雷做过的个人专访,希望帮助这些好奇徐雷、好奇京东的读者更好地了解这位前京东集团CEO的“双面人生”。
采访 | 方园婧
文 | 方园婧、唐山
编辑 | 方园婧
2020年5月22日,京东正式登陆港交所,完成了二次上市。
“感谢伟大的时代,赋予了无数个人和企业追逐梦想和成就自我的机遇”,徐雷在现场讲道。
也只有在这样“百年不遇”的重要日子里,徐雷才会罕见地穿得西装革履,“正经”地在现场发言。
这,据说是他到京东后第二次着西装出席公司行动。
在人们的刻板印象中,大集团的CEO总是穿着笔挺的西装、打着领带、说话拉长音……
但徐雷却完全不同,他有3个纹身,是一个爱听摇滚乐、周末经常在球场上“嘶吼”的壮汉。
和徐雷踢过球的人说,徐雷是球场上的“大哥大”,常常能提前看出球员的战术和策略问题,直接开骂。
在一段比赛中拍摄的30s视频中,徐雷指着球队的一名队员,破口大骂,一直从头骂到尾,直到这个队员跑对了位置,成功长传。
但徐雷又很随性。
他从加入京东第二年开始,就脱掉西装领带,衣着宽松。
2008年时京东在某度假村开年会,徐雷带着媳妇和家里的泰迪就去了,当然,他在开会的时候,媳妇在度假村里遛着泰迪。
在接受显微故事的采访时,他穿着橘色印花限量体恤和卡其色阔腿裤,右手腕带着不同风格的金属、编织类手串,左手腕手表上盘绕着金属链和佛珠,脖子上则戴着印第安风格的时尚经典大牌GORO'S的“羽毛叶子”银饰项链。
他说,这样的自己最真实,没必要藏着掖着。
但就是这样一个反差强大、充满了矛盾感特征的中年潮男,最早提出了“6·18”,也让这个节日从京东店庆变成了整个电商行业一年一度的狂欢节。
如果一定要给徐雷下一个标签,无论是“618教父”、“音乐痴迷”、“球场疯子”,都不够贴切。
只有徐雷自己才能说清,真实的自己究竟有多少个样子。
徐雷从小在部队大院长大,父母、哥哥都是军人,只有他不是。 徐雷父母都是军事学校的老师,按照别人的说法,他自书香门弟。部队大院里的人来自五湖四海,每个人的生活习惯各不相同。严格来说,因为从小出生在这样一个中国小小的缩影环境中,徐雷又不那么像个纯粹的北京土著。此外,部队大院出来的孩子有几个特点,循规蹈矩、时间观念特别强,但又比较容易出一些乖张、反叛的人才。徐雷就是这样。你说他反叛,但他又特别守纪律,连踢足球都给自己规定了时间,一周一次。每周三就会确定好未来一周的行程。“我希望所有事都在掌控中,突然有件好事落到我头上,别人会觉得是意外之喜,可对我来说,却感到更不舒服,只有我能预计到的,才是最安全的”。你说他守纪律,但他又不甘于循规蹈矩。徐雷说,从小到大他最不喜欢的一句话是,“别人都这样,你也要这样”。“我也不知道为什么,从小就养成了这么一个观点:遇到什么热潮,一定要自己去分析,我永远喜欢独立去做判断”。对于徐雷来说,纪律严明的部队大院环境,同样促使他更需要遇到任何事情都要保持独立判断能力。类似的人其实不在少数。“有些人看着像‘混子’似的,但时间久了你再去看,其实他们才是最守纪律、知道游戏规则的人”,徐雷说。不过反叛的性格还是给他带来了一点小麻烦,“只要我一回家,父母就批评我,觉得我叛逆,就我事儿多,当然现在不怎么说了”徐雷说。毕业后徐雷进入一家国企工作。国企的体制严谨、级别分明,让徐雷进入工作后一下子“正经”了不少。每天穿西装、打领带、夹个手包,“就是你在电视上常看到的‘老国企范儿’,像包工头儿“,徐雷说,这个着装习惯一直从毕业保持到2009年。干了3年,正赶上互联网浪潮,徐雷特别想去互联网公司。基本上,目前已经发展成大厂的互联网公司,徐雷都投过简历。“那时互联网火爆到什么程度?只要你在上一家互联网公司干过一个星期,来应聘,公司就敢要,但没在互联网公司干过,就没人要你”,徐雷说。 2000年,徐雷去了联想。他说,联想的管理甚至比国企更加严格。“我所有的职业训练,都是在联想的两年半完成的”。那一年,是徐雷加入京东的第二年,互联网企业的环境、所有过往的经历,在这一年由量变发生了质变,徐雷感觉自己活明白了。徐雷回忆,32岁那年本身没有发生什么特别大的事情,只是他忽然觉得,自己应该过得更加真实,“我想明白了一件事,我不是在做自己”,徐雷告诉显微故事。在公司,他是一个管理者,但在自己的“天空”中,他是一个“死忠”音乐和足球、不喜欢随波逐流、独立思考的人。于是,那一年,天蝎座的徐雷给自己纹上了第一个纹身——一只“独立”的蝎子。与此同时,也彻底在工作和生活的两面中,分别“奔向了”自己的坚持和热爱。“我想明白了一件事,如果只是为工作取得更好的业绩,我就不是在做自己”,徐雷告诉显微故事。那时的他,不想再被规则束缚了工作外另一面的自己。一个人的爱好,往往能够看出他在职场、社会上所隐藏的另一面。徐雷爱听嘻哈,他那时喜欢的是MC Hammer——一个80年代末期美国著名说唱乐歌手。“基本上他刚火的时候,我就开始听他的歌,那时候不叫嘻哈,还叫饶舌音乐”,徐雷说,“老炮们全都懂,一跟他们说这名字大家就特兴奋”。 上大学时,“中国火”在王府井儿童剧场搞了一场音乐首发会,一个经常和徐雷交流摇滚乐的女生弄来两张票,带着徐雷一起去听现场。 “到现场我就‘崩溃’了”,徐雷说,那是他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朋克发型、大鸡冠子、纹身、嘴上和耳朵上都打上环。当时魔岩三杰每个人唱了三首歌,“除了那些音乐,现场的DJ、那个夏天的感觉、阳光照到身上炙热的感觉、空气里的味道,我到现在都记得”,徐雷说起时依然十分陶醉。 为了研究清楚摇滚的分类,徐雷找到了一本《世界摇滚史》,每天在宿舍里翻。他也想过自己搞音乐,为了弹崔健的《花房姑娘》,他搞来一把吉他。但练下来第一个和弦,他就放弃了,“太煎熬了,手指头磨得厉害,不是那块料”。为了省钱买磁带,他把家里每天给的1元零花钱拆成两份,其中一份“咬着牙”买当时最便宜的“美厨”牌方便面,剩下一份就直接塞到兜里,然后就转身去踢球了,攒下来的钱,最后都被用来买了4.5元一盘的磁带。“那时候正是长身体的时候,但我都只吃方便面,别看我现在胖,都是虚的”,徐雷调侃道,那阵子一定影响了他身体发育。徐雷热爱看足球,更热爱踢足球。他在京东内部足球联赛踢前锋。 徐雷有一个队友刘子(小名)经常混迹在京城各大野场“茬球”,说起京城的足球故事,他总是滔滔不绝。对于前锋徐雷,他就一个词儿,“老炮儿”。“徐雷是真喜欢足球,自己踢,琢磨,也爱看”,刘子介绍,徐雷是国安比赛的“座上宾”,常年买联票,看到激动的比赛,就会发朋友圈。 但徐雷并不把踢球当作一种消遣,他比球队里任何一个人都要“较真儿”。“他经常会提早看出球队战术、球员策略的问题,然后就开骂”,一位徐雷足球队队友表示,大家都“害怕”徐雷。“有时候你就是差点意思,人家一眼就看出来了,一嗓子就吼到你心里了”。2019年8月14日,京东足球联赛小组赛,比赛结束后,徐雷和球队队员合影
另一个队友阿龙介绍,徐雷除了踢前锋,还经常兼任“教练”、“场外指导”甚至“场上指导”。“拿板子布置战术,调整整个队伍的人员和队形,时刻关注场上你我两队的变化,然后发号施令”,阿龙回忆,有时候,队员踢出一颗儿好球,徐雷也会跟着兴奋得“滋哇乱叫”,激动得像个孩子。按徐雷自己的解释是,“不管是不是比赛,做事都是要认真的,尤其是咱们自己打个羽毛球、打乒乓球,瞎打无所谓。但如果是一个团队,有一个人不认真,对大家都是有影响的”。“所以我特别受不了别人胡踢,我投入感情在这儿运动,费那么大劲,配合你在那儿胡搅合,受不了”,徐雷对显微故事表示。岁月的增长没有消磨他对于足球和音乐的热爱,增长的阅历反而让他在踢球更“贼”,听音乐“更理性”。“老徐在球场上很聪明,甚至有些‘狡诈’”,刘子介绍,徐雷踢的前锋常会遇到防守队员的“围攻”。“但老徐都四张快五张的人了,面对比自己强壮的防守,经常能利用自己的技巧和‘狡诈’的策略,轻松造位置、抢点。”徐雷也承认,他踢球更“贼”,不像小伙子那样玩命的跑,他开始讲究进攻、防守、跑位的节奏和技巧。“进攻的时候,肯定有人要纠缠你,你用什么样小的技巧去让他特别累。你看所有的职业球员也是这样,到一定岁数,跑得不多,梅西到现在为止,梅西全场跑动还不如我多”,徐雷调侃着道。
图 | 徐雷的手腕上总会戴着自己喜欢的不同风格的金属、编织类手串徐雷喜欢听现场,只要是他喜欢的乐队的演唱会,只要开在亚洲,他多远都会打飞的去。但无论他身边的乐迷多么激动,他也很少跟着一起情绪失控和呐喊,而是静静看着,脑袋里还能冷静分析工作上的事情。 唯独有次演唱会,让徐雷从头哭到尾。2006年,崔健举办了解封后的第一场演唱会,第一首歌是《新长征路上的摇滚》。“这个人从年轻就一直陪着你,但你见不到他,只能听他的音乐。听着他的歌,你从一个没有发育成熟的小男孩,到上大学、恋爱、工作,这么多年他的声音一直陪伴你”,徐雷说。这也是他为什么喜欢音乐:不是喜欢音乐本身,而是喜欢音乐给他带来的回忆,不止有听觉、有味觉、也有温度和情感。 对于这样一个理性主义者来说,爱好不是忙碌中的消遣,而是一个需要付出时间和精力成本的坚持。“很多年轻人在面试的时候,和我聊自己的爱好是音乐”,徐雷觉得那不是真正的喜欢。“真正的喜欢是什么?要付出,时间或者钱,如果没有付出,那不是爱好,只是单纯的享受”。徐雷曾在朋友圈晒过一张和马东、张亚东、宋柯吃饭喝酒的合照,照片上几位朋友笑得很开心,朋友圈还附上“唯有音乐陪伴值得歌颂”。
众人一下猜测,莫非京东要赞助下一季《奇葩说》、《乐队的夏天》? 徐雷笑着回应说,他和这几个朋友见面,都十分放松和开心。早年见马东时说的第一句话,就是“调侃”马东,说自己没看过《奇葩说》。在马东的强烈推荐下,他在去年坚持看了半季,但终于还是没坚持下去,“没有一个节目能覆盖所有人,我只是恰巧不是它的受众而已”。
“营销已经不是我在具体管辖了,到底赞助与否,决定权不在我”,徐雷说。但实际上,隶属京东许多营销案例,其中不乏对体育和音乐相关的投资合作。
刘子说,曾经在徐雷的办公室,看到梅西、国安队员等签名的球衣、球鞋。京东曾在2010年赞助中超、2018年赞助世界杯,而徐雷每次都是比赛的嘉宾,还在幕后推动了首都传统青年足球强队北理大的赞助和投资。
“中国足球再差,还是要看未来的,徐雷知道这些”,刘子说。但无论徐雷有多么爱好体育和音乐,在面对理性决策时,他绝不是感性拍板的那个人。2010年3月17日,京东曾宣布赞助中超联赛,那是徐雷搞营销以来最为忐忑的一次。“当时中国足球被大家骂得跟一泡狗屎似的,我们宣布赞助新一届的中超也受媒体极大的关注,大家都奇怪怎么还会有人赞助中国足球”,徐雷回忆。 当时的营销费用占了京东全年营销费用的30%,“如果这个钱花了以后没效果或者带来负面效果,公司的流量和营销,会不会带来灭顶之灾?”一整周,徐雷整个晚上都睡不着觉。“我在想、在推演、在计算这个载体到底能不能帮助我们实现最大化的收益和回报”,一周后,徐雷决定“干”!还有一件让徐雷难得感性的事情是,2013年第一次提出京东要做“6·18”。“刚开始,只有3个人认可我”,徐雷还记得自己当初的状态,激动到哽咽,“可能也因为一直做营销,加上那时候感性了一下,大家比较认可也就同意了“。“既然我天天在研究这个,有清晰的判断,这个真理就掌握在我手中”,徐雷说,营销也是他的热爱之一,所有他热爱的事情他都愿意付出一切去实现。当徐雷还没正式加入京东,他以顾问身份给刘强东发了封邮件时,第一句话他现在都记得:“营销是什么?是理性和感性的结合、是科学和艺术的结合”。“你不能太感性、也不能太理性,不能只看数字,要把它看作一门科学,但也不能只追求艺术上的表达”。之后,2009年时,徐雷就这么成为了一个“京东人” ,京东集团CMO再到京东零售集团CEO。“如今,‘618’已成全行业都会有的概念,我觉得挺好,证明我当时的坚持是对的”,徐雷说。32岁,徐雷给自己纹了一只蝎子,但留在了衣服遮挡的地方。 接着,纹身的位置逐步显露,第三个纹身是他索性留在了手臂上。“我一般不太愿意讲我纹身的含义,你觉得是什么就是什么,它已经是我身体的一部分”,徐雷说。徐雷就像是个矛盾的综合体,内在理性,外在感性,以至于在他所带领的京东零售集团也和徐雷之间,形成了一种无法言喻的默契规则。“如果我现在加入京东,以我当年的资历,我可能都过不了面试这关”,徐雷说。2007年的京东,需要用最快的速度增长、证明自己的生命力、在“血腥”的电商行业站住脚跟。那个时候不需要太多规则,“只要能快速成长,就行”,徐雷说。它已经是一个有着22万员工的庞然大物,“这么大体量,人员复杂程度极高,坦率地说,单拎出来每一个人,都挺棒的,但是你会发现,为什么大家在一起,却可能发挥不出来”,徐雷说。 2018年,徐雷担任京东零售集团(原京东商城)CEO,开始重新思考京东零售的架构和规则。但挂帅近半年,他都没有拿出“新官上任三把火”的动作。他举了一个例子,“手表里面各种大齿轮、小齿轮,一年下来走时误差率是正负一秒,这是怎么完成的?”。“因为有规则,每个人有自己的价值和定位。如果每个齿轮不按规则自顾自地转,在那儿转,这个表肯定是不准的”。徐雷认为,业务复杂程度越高、越庞大的机构,他必须要构建、强化和落地规则。2018年12月21日晚,京东集团发布内部信,宣布了京东商城(现“京东零售集团”)进行了大规模的组织架构调整,将原先以品类为核心的纵向一体化架构,变成了以客户为中心的前中后台的架构。整个京东商城变得越来越像一只徐雷所定义的“手表”,每个模块变成了齿轮,而徐雷则负责在背后做校准和观察的“修表匠”。 “整个战略会,我相当于总导演,分几个篇章、讨论什么东西、得出什么结论,我一概不控制”,徐雷表示。如今这只“精密的手表”在徐雷的“校准”下,正逐步走向他所希望达到的节奏。面对2019年经济下行的压力,京东2019全年财报却交出了一份近几年来最好的答卷:2019年京东集团全年净收入为5769亿元人民币(约829亿美元),同比增长24.9%。
翻看徐雷的朋友圈,他的微信签名已经保留了十年,从没更换过:“我在雨天行走,从不打伞;我有自己的天空,它从不下雨”。这句话的来源,徐雷已经不记得了,但他确实是一个雨天不打伞的人。“我特别喜欢下雨,下雨时候忧郁的状态、温度独一无二”,徐雷说,当时他不打伞,只穿雨衣。即便是现在,他也有各种各样运动式的防雨服。、“出门时,旁边人打伞,我不打,我喜欢下雨的感觉”。“我不怕这些东西”。徐雷说。 面对繁冗的工作和错综复杂的竞争环境,徐雷的脸上从来都带着“无所谓”的不屑。但熟悉他的人,却能深刻地感受到,他的判断和决策背后,是海一样深的沉稳,和一股“无所畏惧”的“凶猛”力量。正如徐雷第三个纹在右臂内侧的小篆体纹身所言,“无所谓 无所畏”。这句融入了徐雷“身体”的纹身,来自于“若无所谓,便无所畏;若无所具,便无所惧”的第一句简写。的确,“无所谓”又“无所畏惧”的徐雷,在“雨天行走,从不打伞”。“我在和这个世界逐步和解。”对他而言,从32岁开始,在自己的工作和事业中,就已找到了规则和秩序。“这个世界不是按照你理解的方式运行的,有些东西你就得接受,但是自己不会去随波逐流的,这是很关键的”。从小热爱的音乐和足球,甚至转化为的对中国音乐体育事业的热爱、关心和推动,他们和徐雷的“纹身”一样,融入了自己的“身体”,坚定而从容。